這陣子接了一個家教CASE,學生的家長很熱心,也很重視自己孩子的教育;吃的、穿的、用的,一應俱全,連家裡唯一的套房都讓給他住。
去年六月公司的一個工讀生從高中畢業,我問她要考哪所大學或是學院,她搖搖頭,說爸媽都失業了,她得去當技術員賺錢,一方面供家裡吃住,另一方面也可以幫弟弟付學費。其他有幾位同仁,都是夜校生,有的從小父母離異,有的父母雙亡,借住在親戚家裡,有的因為爸媽工作不穩定,都必須靠自己來賺學費。
從小到大,儘管我念的都是學費比較便宜的公立學校,但支出也不算少;雖然回家還是得幫忙生意,但起碼我還不需要到外面去打工賺自己的學費。開始自己賺錢,也是到我大三的時候,一面家教,一面在樂器行教琴;每天放學後幾乎就得到樂器行報到,最多開了十二個班,加上家教,一個月下來一萬多,雖然辛苦,卻很充實。那時候剛從北部回到南部,對已經習慣緊湊生活步調的我來說,的確是閒不下來。
不知道什麼理由,我特別喜歡觀察外頭的商店、攤販裡頭,有沒有學齡階段的學生在幫忙。一家很有名的魯肉飯,老闆白天是郵差,傍晚時,老婆和兩個穿著高中、國中制服的女兒總會先把攤子推到定點,煮白飯、熬湯、擺設桌椅餐具、排放小菜。等到老闆卸下制服上工,早就高朋滿座了。後來念大學回家鄉,發現這家人已經在擺攤子地點對面,買了一棟房子,一樓重新裝潢為店面,生意依然火熱,卻不見兩個女兒的身影。一打聽,都考上了不錯的大學,到外地去念書了。
住所附近有一家快炒店,原本是一位中年婦女在掌廚,大約三個月前,不知為何就沒再看到那位婦女;她念高中的女兒扛起了廚房工作,和一位外勞兩個人裡外兼顧,居然也一樣經營的有聲有色;甚至炒飯、炒青菜,做的比媽媽還要好吃。有時候晚些去,客人散了,便看見那女兒攤開課本,就著櫃檯溫習著功課。
許多城市裡的小孩,或許正在永遠不下雨的「芝麻街美語」,或是每天都下雨的「地球村美日語」,無憂無慮的學著外文,樂器行傳出來的鋼琴聲、提琴聲,總能提醒我小時候號稱小康,卻其實勉強過得去的家境。後來搬了家,進了外公留下來的冰淇淋工廠,父親把一個角落空出來,放上一座有上下舖的床,床邊就是我和弟弟生平第一張書桌。機器在運轉著,隔壁窗櫺刻花工廠也總是傳來師父用木磚敲打雕刻刀的聲響。
回家第一件事情不是打開書包。而是拿起扁鑽,將結凍的大冰柱摔破,用力刺碎成拳頭大小的冰塊,給前來買貨的冰淇淋攤販用作保溫之用。等到收工,就得把泡原料的大桶子清洗乾淨,桶子說大不大,卻足以將五個國中生蓋起來。
等到自己進入社會,再回到家鄉,看見鄰居的小孩,一個比一個聰敏好動,講話像大人,舉止像大人,以為所謂的草莓族都是像這樣的目中無人、驕傲囂張,卻又不堪一擊。但仔細觀察,又不是如此。媒體或是所謂的專家學者把七年級泛稱作為「草莓族」,其實是很不負責任的。我身邊固然不乏生活優渥、不知紅塵疾苦的學生、小朋友,但卻有更多,國中一畢業,就必須自己對自己負責的孩子。
他們認真、認命,懂得拿捏自己的時間和生活,調整自己的收入和支出;也許才二十出頭,卻不害怕扛起管理的責任,或是面對憤怒的客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