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兩個朋友,外號都叫大頭。
其中一位,據說是有一次閒來無聊,拿起捲尺量起了頭圍,結果他贏了,從此就叫做大頭。
不好意思,我需要換個音樂,因為這位大頭,在今年的三月二十二號那天,離開我們,到另一個世界。
二十四號那天,我寫了一篇網誌,無常的人生,說的就是這件事情。
知道他離開了,當下震驚可想而知,但接下來的憤怒和難過,卻交織著。我氣老天不長眼,氣自己當天不在現場,也許可以做出更好的處置。
大頭和我說的第一句話,「聽說你叫大叔?」
當時我笑著點點頭,他又問了第二句,「聽說你學歷很高?」
我說,「還好,只是運氣好。」
他是個調音師,常常在外面跑,有時候回店裡,看我擦鋼琴、換燈泡,忙東忙西的,許多都是打雜的工作,有次他就跟我說,「我真的佩服你,你居然願意做這些。」
我還是笑著回答,「我能做,就做,我不做,一樣有人要做。」
有天老闆要我修剪外面的植栽,樹很高,我架起梯子,拿著剪刀,一面搖晃著,一面剪,大頭看不過去,搶過我手上的剪刀,「你幫我扶梯子就好。」
今天的追思會上,大頭交往八年的女友說,「你們看到的大頭,都不是他真實的一面,他真的很好、很善良、很熱心。」
我知道。
這樣的人,現在的社會很少見。
刀子嘴,豆腐心,說的少,做得多,說的狠,卻往往心很柔軟。
我說過我不喜歡在人前矯情,所以今天的追思會,我沒有哭。我打算,一個人,好好的哭,好好的,想念這位夥伴,好好的,記住他。
每次和他送數位鋼琴,總會聊起許多事情。男人嘛,夢想、事業、婚姻、車子、3C....他明明比我富有,卻簡樸到不行;他省下花在自己身上的錢,出門在外買飲料、午餐卻總是搶著掏腰包。
有好多地方,他跟我其實很像,畢竟,我只比他大兩歲。我們都不希望別人期望,所以話說的少、承諾給的少,然後默默的做。
有時候他在外面跑了一天,回到店內,到地下室,看到我一個人在整理鋼琴,他二話不說,拿了布就一起整理,他總說,「趕快弄一弄,你趕快下班回家睡覺!」
「你這樣不行,睡那麼少,你會搞壞身體!」
大頭,那你自己呢?
我其實有點自責。
去年底我轉任專任的教師,我知道,很多工作你接手扛下了。其實我有點擔心,但,現實畢竟讓我沒有太多選擇。
「你吃飯了沒?」「齁,我就知道你還沒吃飯對不對?」
這是大頭看到我最常講的話。
我們一起窩在音控室,負責過好幾場的音樂會;在大街小巷裡奔馳,組裝過一部又一部的鋼琴,大頭很喜歡孩子,每次裝好琴測試,他手裡總有好幾首小孩子特愛聽的兒歌。
我知道你會是一個好父親。一定會的。
只是,怎麼證明呢?
你要怎麼證明我的知道?
追思會上,看著你好自責的父親,看著好愛你的女友,我要築起好高好高的堅強,才能留住隨時會潰堤的眼淚。
你比我幸福,有個很盡責的父親,有個懂你愛你的女友,有固定的工作和收入,有不錯的投資和積蓄,怎麼說,該走的,都應該是我這不幸的傢伙。
有一次在路上,我問你,未來有什麼打算。
你想了好久,搖搖頭。「沒有。」
但我今天回頭想想,我才知道,你跟我一樣,都以家人為重。你想幫家裡的忙,所以,你寧願放棄自己的夢想,放棄自己的路。
我走過那樣的路,也因此滿身傷痕、疲憊。最後,才走上自己的夢想,走上自己的路。但我知道,你選的這條路,不會錯。
你有愛你的家人,當然,我也有,只是,我知道你的家人不會傷害你,他們都是能夠承擔的人。
就如同你一樣。
有時候,老闆會當著大家的面指責你們兄妹。也許難堪,但我心裡面很羨慕。我父親從我大學以後就不曾罵過我,因為我很早就懂事了,也不願意他們擔心我;家裡的公司倒閉之後,更因為愧咎,連通電話也都不曾打過,除了,跟我借錢。
我不禁想,如果有天我也先走了,我父親會是怎樣的心情?一樣的自責?但我真的很想告訴老闆,不需要自責,我們當兒子的,長大了,就是要為自己負責。
但我無法代替你做這個事情。
你女友的痛,大家都聽到了,那是今天最動人、最傷痛的時刻。
我想,如果換做是我離開了,應該不會有女孩子為我這樣子哭泣、聲聲喚著。
你的弟弟、妹妹,你整天掛在嘴上念個不停的孩子,他們長大了好多。
我知道人都會長大、成熟,但用這樣的方式,真的太沈重。
同事們大家的不捨都寫在臉上。你的好,只有真正認識的你的人,能夠深深體會。
我再也吃不到你買回來的香腸,再也沒機會和你一起去二重埔吃高麗菜包,再也不能和你一起討論人生,再也不能聽到你彈的,有點台的summer time.
手機裡的通訊錄,還有你的名字。
我想,我會一直留著。
提醒我自己,有個夥伴,會提醒我,「記得要吃飯!」「早點休息!」
我想你也許聽不到了,但是,
「謝謝你,大頭!」
明明你比我小,卻還要你嘮叨我。
一路好走,有緣再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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