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山圍故國周遭在,潮打空城寂寞回;淮水東邊舊時月,夜深還過女牆來。」- 劉禹錫 懷古句 石頭城。

 

端河以西三十里、北斗山陰四十里處,四面環山,風水秀麗,唐代以降住民興盛,商賈往來絡繹不絕於道。官府以其地力豐饒,又扼水陸要衝,遂築一城,以為進退之守。

安史之亂,兵荒馬亂,或盜寇、或官兵,燒殺劫掠,橫行鄉里。城剛修畢,名未取,戶未安,城已破。

自此荒涼,漫草過肩;夜間偶有虎狼走獸出沒,白天人煙罕至;間有遊人商賈誤入,他人問起空城景況,多以一「慘」字形容。

 

宋朝粗定,有盜賊六百餘人群聚於此,四出劫掠生事;官府無力掃蕩,鄉里乃聚眾練團,召集武勇策士,先以端河之水灌城,又在城口要道設下陷阱無數,以百人之眾大破之。自此城垣益加殘破,偶有鬼魅神怪之談,鄉人以其教訓兒童,無不聽從乖順。

 


 

(一)變起蕭牆

 

若干年後。

明月當空,四下寂寥;空城東南一角,竹屋清雅,香煙裊裊,一人書生打扮,端坐窗前。目朗若星,鼻挺若刀,雙唇豐厚,面白似雪。

「明月正美,好茶當之,何不過來讓小弟奉茶?」那書生頭也沒抬,自顧自的沖著茶。

「這位兄台好興致,『結廬空城垣,取竹做傢私;人情天外遠,繁華非我念』,小弟我在外頭奔波辛苦,你倒是在這裡輕鬆愉快起來。」

「好說好說,楊兄請坐。」那書生嘴上說請坐,周圍卻更無其他椅子。

楊恭從牆垣崩塌處躍下,瀟灑走來;背上交錯綁著兩把劍,走路如豹般輕盈俐落。書生輕彈白玉瓷杯,一連數下,暗合楊恭的步伐,卻又比他快。楊恭皺了皺眉頭,下意識就想拔劍,看見書生的笑意,又放下手來。

搖了搖手,書生指著窗外不知何時跑出來的竹椅子:「請坐!」

楊恭手又是一緊,牙一咬,只好大方落座。

「十分抱歉,小弟行動不便,只好請楊兄委屈窗外賞光,上好茶品,還請指教。」書生說完,遞過瓷杯。

楊恭眼力過人,早已發現這位書生雙膝以下,褲腳虛盪;然而上身挺直,沏茶動作穩中有序,緩而不慢,即使遞出茶杯,上身依然不動如山,雙眼光華內斂,溫和卻又無可侵犯。

再看那握著瓷杯的手,纖細修長,白裡透紅,指間修飾整潔,杯內茶水波紋不起,便如凝固一般。

楊恭接過杯子,一飲而盡。茶色淡如水,入喉卻如火,楊恭大驚,一聲大喝,雙劍齊出,正是陰陽門絕學陰陽十八劍中的近身殺招「變起蕭牆」,長短兩劍自身後拔出往對方身上重砍,再利用短劍似砍實滑,先往下帶再刺對方面、喉、上身要害;如對方仍有所防範,長劍直接反轉以柄擊臉,柄內更暗藏紫芒牛毛毒針,只要對方身體或是手觸碰劍柄末端按鈕,旋即飛射而出。

只用了一招,那書生就破了這列名天下十大殺招排名第九的「變起蕭牆」。

他把窗簾放了下來。

其實他大可直接翻桌,把那壺熱騰騰茶水往外潑,但畢竟可惜了那壺茶。而且,他還不想得罪這個楊恭,陰陽門宗主觀天闕的關門弟子。

楊恭雙劍劈下,窗簾應聲而破,然後他看見,對方也喝下一杯茶,伸出舌喊辣。

楊恭笑了,書生也笑了。

「這辣觀音,江湖上少見,就連令師尊,也才喝過一泡。」

楊恭一聽,撤劍回鞘,倒是鎮定了下來。

此刻但覺口中由辣轉苦,又由苦回甘,轉折之間,又似有無數吸盤在舌蕾上吸允,此種滋味,生平首見,一時之間,楊恭也呆了。

書生的笑,真的令人恨的牙癢癢的,卻又生不起氣來。楊恭仔細看著對面這個半殘之人,雖是初次見面,心底下卻很難對他有所提防。

楊恭拿出一面黑色的牌子,上頭有朱墨、刻痕交錯,酷似一般民家替孩子做滿月用的紅龜粿模子;仔細一看,卻是一副破敗的城垣,數棵青柳點綴於一角。

「空城令?觀宗主也把這個傳給你了?」對方看了一眼牌子,又沏起一壺茶。

「家師膝下只有一女觀雲晴,年方十六,上個月那。。。。那狗皇帝泰山祭天,家師陪祭,師妹也吵著要跟,結果卻被那。。皇上,給看中了眼,三天後就要過來迎為妃子;家師無奈,卻又不敢不從,囑我攜帶此令,求教於空城主人。」

「當今聖上年五十有二,怎麼還是貪杯好色,唉,百姓何時得遇明君?」書生說完,自己喝了一杯,卻隨口吐了出來。

「哎呀,暴殄天物,泡壞了,這辣觀音脾氣就像個千金大小姐,水太燙、泡太久,她就酸了。」說完,倒掉一壺茶,又另外沏了一壺茶來。

楊恭默默的看著,心中雖然百味雜陳,不知為何,在這個書生打扮的人面前,就是急不起來;看似文弱的傢伙,竟似有過人之能,即使天塌地裂,也一般的從容自在。

「嗯,這次不錯,來,再來一杯。」書生催促著楊恭。

只是對楊恭來說,天真的塌下來了。

「還沒請教兄抬尊姓大名。」一想起師門的難處,楊恭也平靜了下來。

「柳葉隨風,文筆自在,柳文。尊師別後已經十年?身體可好?」

「託柳兄的福,一切平安。」

「有楊兄這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,觀宗主可以高枕無憂了。」

「只可惜,形勢比人強,空有一身武藝,現在也。。。一籌莫展。倒是柳兄如何得知,在下姓名?」

柳文品了口茶,突然仔仔細細的看起楊恭。楊恭是見過大場面的人,知道對方在觀察他,倒也瀟灑的飲了一口茶。

「楊兄面有紅鸞,喜上眉梢,但眉紋盡處略有缺陷,恐有橫刀奪愛之事。」

楊恭再鎮定,心頭卻揪了起來。柳文又接著說道:

「當年宗主隨聖上北征蠻夷,計出不窮,大破敵軍,班師回朝後受封國師,聲勢如日中天。剛好當時我在京城找到一家官茶坊,裡頭出售當年僅剩的十斤辣觀音;對方堅持要四品官員以上持官印才能買,尊師剛好路過,替在下買下茶葉,又分毫不取,轉贈於我。我見宗主額頭隱有黑黃之氣,便留下令牌,眼看時候也到了。這時候會來空城找我的,必定跟宗主有關;他坐鎮京城,離不開,要緊之事當然只有請最信任的人走這一趟。」

「這段往事,師尊倒是從未提過,原來還有這段因緣。」楊恭說道。

「雲晴,雲晴,雲散天晴,雲聚成雨;有雲無雨謂之陰,晴則天青日明,暗合陰陽之理;當今聖上雖然貪杯好色,卻也還算清明,令師妹如果進宮為妃,那是國家之幸、百姓之福。」

楊恭瞠目結舌,不知該說些什麼。

師妹自小聰明伶俐,卻又知書達禮,知所進退;人就像名字一樣,帶給人溫暖,卻又有雲朵遮住烈日,讓人沁涼自在。如果皇上能夠寵幸,雲晴必定也能針砭時事、委婉建言,確實是國家百姓之福。

「你就別擔心了。」柳文遞過一杯茶,「當今聖上,沒那個命!」

楊恭雙眼怒睜,「此話怎麼說?」

喝下最後一杯茶,柳文眨了眨眼,吐了吐舌,「呼呼,天機,不可洩漏!」

 

請看第二回  亂起京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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